□ 张昱煜
阳春三月,下七的茶叶绿了;盛夏七月,下七的生姜壮了;金秋十月,下七的金橘熟了。一年四季,淳朴勤劳的下七人笑了。
——题 记
车子穿过浓雾,一路盘旋着爬上下七,满眼尽是绿、尽是水、尽是山。
下七,原名霞溪,是不到万人的袖珍小乡镇,它的“乡土标签”有五个:乡村旅游观光地,生态农业聚集地,山货交易集中地,客家文化展示地,山区乡镇样板地。作为井冈山的南大门,这里“八山一水半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神秘而古老的土地,如茫茫五百里井冈深处的一曲骊歌。
在水泥路的拐角处,见一红色彩虹门立于大门口,一打听,是这家嫁女儿。三只冒着热气的大锅,蒸煮着即将上桌的美味。旁边的男子正喜滋滋地招呼着客人。厅堂的供桌上,红斗装满白米,上面插上大葱、尺子、秤、算盘、剪刀等,意味着婚后会精打细算,生活富足。婚床上,四个大柚子,上面贴着喜字,“柚子”与“有子”是谐音。新人入洞房时,有一个程序是“拔灯交芯”,新郎和新娘分别把一根灯芯合在一起,寓意着心心相印,正如客家山歌里的唱词:“新打灯盏来照明,阿哥添油妹添芯。灯草两头来点火,合在一起一条心。”
一个吸着长把旱烟的老伯,笑问我从何处来。为拍好他抽烟的镜头,我不停地催他深吸一口,他极其配合,一边吸一边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他惬意地吐着烟圈,山里人踏实而简单的小幸福,随风荡漾开来。
我夸他三层洋楼气派,他笑着说儿子种生姜赚了不少钱,去年建了这栋楼,现在搬迁到这里,孙子孙女上学方便多了,真好。
老伯的一句“真好”,让我不由得驻足。下七乡把农村安居工程建设,作为改善人居环境的一项民心工程来抓,让群众从深山区、从地质灾害易发区搬迁到中心村和圩镇安居,是移民,更是移心。
转到下七乡特困移民“爱心公寓”,36户特困户,住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楼房。来到一户谢姓人家,他家原来在深山里,妻子双目失明,一对双胞胎女儿才7岁。孩子的名字有味道,最后一个字,分别是“嫦”“娥”。忽而觉得,哪怕再偏僻贫困的地方,他们对美好的追求,都是浓郁而丰满的。
下七步行街两边的店面,清一色红色的廊柱,黛色的琉璃瓦,像改良版的客家民居。正在磨刀的大姐指着身后的门面说:“原来这里都是牛栏猪栏,现在好了,这步行街建好后,我们的山货不愁卖了,这连心桥一修,到对面就更方便。”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来到步行街侧面,靠近河滨,修好了彩砖路。河对岸,青竹隐隐,香樟葱郁,倒影在河水中,成了一幅无需着墨的山水画。行至望江亭,我被亭子上题写的一副对联所吸引:一江碧水鱼读月,两岸林荫鸟谈天。此刻,在这个诗情画意的地方,心,瞬间被陶醉。
下七的客家茶很讲究。见一桌人正喝茶,小伙子连忙给我让座,说他老祖宗从河南到广东一路辗转来此,在下七境内聚居,迄今有370年的历史。我想象着,一批又一批饥寒交迫的客家先民,一路漂泊,一路惊吓,一路跋涉。在这里,这大山深处,建起了家园。在这里,种下了第一棵果树;在这里,迎来了一个新生命的呱呱落地;在这里,他们崇文重教,耕读传家;在这里,他们看到了一串串的新希望……
小伙子遗憾地说,这里农历初三、初六、初九逢圩,那时,茶馆几十个桌子会全部坐满,到了腊月二十九,下七乡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圩”,在外打工赚钱的妹子和后生仔都回来了,来晚了,连桌子都找不到。正说着,老板娘又来续茶水,杯子里的下七茶来了个鲤鱼打挺,活泛地跳起舞来。我问桌上的茶客,一桌七人是否事先约好?“不需要约,谁叫了茶,一点头,大伙儿就聚拢了,喝茶也花不了几个钱,有人来,请茶的才有面子哩!”
茶馆的生意,似乎不赚钱,每桌才几元钱。不过,这些小本生意,不单是在经营着一档营生,也是在陪着一段缓慢的时光,一家老小和和美美,比啥都强。
卢诗兰是乡村教师,他家一栋带院子的客家民居,白墙黛瓦如一幅素描,院墙才半腰高,门楼为了避邪,故意做成歪门。院子里养着一盆盆的兰花,雅致的气息扑面而来。木门外,翠竹、芭蕉、棕榈树和罗汉松,点缀其间,还有小溪送来的潺潺水声。在这里,静可无限静,动可无限动。这栋屋是上世纪70年代末他们五兄弟一起做的,如今,他与家人看书、养花、晒太阳,陪着亲手建起的老房子安享晚年。
在光明村卢书明的欧式建筑风格的别墅里,我感受到现代农民的致富魄力,他投巨款建了“井冈蜜柚”和“红绿特色脐橙”苗圃基地,温室大棚里,一个个新生的希望,在可着劲生长。
一黑瘦老伯笑着出来了,他是卢书明的父亲。他说,客家人有句硬气话——无米也要打三下空臼,早先,冇米下锅,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现在的好生活,有大楼房住,有小汽车开;而今政策好,人勤快,好日子在前面等着呢!
来到长长的下七河,河中间,一张大网吸引眼球。陪同的朋友介绍说,为保护生态环境,下七人既不会电鱼也不会药鱼,而是用最原始的捕鱼方式——渔网的中间装一个大灯泡,夏夜,打开灯泡,因为飞蛾和虫子有趋光性,都顺着光而来,鱼儿吃虫子和飞蛾,自入渔网,有客来,只要够一盘下酒菜,就收网,人人心里有杆秤,决不贪。
一弯碧水,一座青山,藏着亲亲的故乡。对岸,翠竹林如列兵一般,护卫着清洌的下七河,一树鹅黄色的小花,自顾自地盛开着,密密实实,如诗句的韵脚,淅淅簌簌,落满了河面。顺着河岸往回走,水波舒缓,竹影摇曳,离开时,忙着按动快门,竟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