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浇 洁

    稠溪，山崖上的古城堡。一个依山而建、云烟缭绕的村寨，古朴、幽远，洋溢着远离尘嚣的神秘宁静。它的梯田韵律，它的房屋构造，它的青黄色泽，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捕获美的画家和摄影师们。

    车子绕着乐安县雩山山脉，在南村乡驶过一个又一个山坡，沿途群山逶迤，云雾像童话中飞翔的帽子或绫带，在一个个山腰逗留。终于，车子拐了一个大弯，居高临下，眼前赫然卧着一座黄墙黛瓦的村落，一栋栋明清古屋鳞次栉比，与山势相依相融，周围层层的梯田，把簇拥而来的青翠拦住，将村子围成一个安恬的“椭圆”。宛若一幅灵动的浅墨国画！

    赣东惯常的村寨礼节，老枫树和老樟树站在村头憨厚地迎迓着我们。老树不远，石铺的一大片平地上矗立着一座雄伟的明代祠堂，门首石牌楼式，高五层，第三层石刻“王氏大宗祠”，第四层竖排“追远”，字体老到遒劲，两旁照例刻有鳌鱼跃龙门、祥云花鸟和人物等图案。它明明白白地告知来客，此村乃王安石后裔，明朝中期从临川王家洲迁入。因周边森林稠密，村中山溪横贯，故取名稠溪村，至今已有七百多年的村龄。

    近看，这真是一个石头垒起的村寨，石铺路，石墙脚，石门框，高大的房屋逆溪而上，直达山巅，高低落差上百米。石子路，有的弯成半圆，有的径向直通，有的扭成“S”状，有的张成“大”字，更多的斜竖成“T”形，就像一棵大树上的不同枝丫，随从山顶顺势而下的分流涧溪，错落有致地歇息着一幢幢木质、青砖或土坯的房屋。石路与溪路相偕，屋舍与涧水相偎。水声亲吻着月夜的梦境，跫音眷恋着坚实的石板。这是人与山林相依共存的和美乐章，这是溪流无为而为的轻松惬意。

    村寨形似一个倒锥栗，上宽下窄。房屋独具特色，山顶有低矮的木泥屋，越往下靠近村口的房屋则越高越牢固，仿若穿屋而过、穿村而下的几股溪水汇合，要筑起高坝围堤一样。尤其是村口，不管是青砖房还是黄泥屋，皆城堡结构，垒着高而坚固的石墙脚。连黄泥屋都想法子砌了两层，直耸的泥墙布着一排粗壮的杉木钉，在中间分出上下。窗棂高开，向着大路如同城堡的瞭望口，二楼的木栅栏阳台侧向展开，似隐似现。耸峙的砖楼，则雄狮般坐镇村寨，在村口正中央把着紧要处。围墙巍峨，足有十七八米高，威武地翘着角，高耸的墙体或向内凹或朝外拱，皆成圆弧状，颇具抗压的弹性。朝向村口的墙面，高低皆设瞭望窗，窗户小巧玲珑，或长方形，或菱形，或梅花状，或拱门状……就像形态各异的望远镜！这些高墙，如同猎狗的耳朵，日夜警惕地竖立着。不知当年是怎样的盗贼猖獗，抑或频繁战事，让王氏村人如此高度戒备。

    村寨里曲径通幽的巷弄很多。道路和水沟的建构也颇为不同，一会是路沟合一，下面沟上面路；一会是路沟分离，一边沟一边路。加上高低参差，进村要爬上走下，不熟悉地形路况的，犹如闯入迷宫。

    沿着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去追随，最终建立关于生命意义的最完整认识，人如此，建筑亦是如此。

    由于地质灾害的隐患以及工业文明对农耕文化的占据与侵袭，政府对深山之村实施了整体搬迁工程。两百多户人家的稠溪，目前几乎是一座空村，唯有几个老人、一两条狗和几扇卸下的彩绘窗，在悄然坚守着这个曾经拥有千余人的村落。尽管断垣残壁，破楼野草，但村寨有着令人怡悦的干净安详。来此的游客也会随境而行，自发地清理垃圾。

    2015年就已搬至新村的土著村民，进村只是为了收取山货。特别是春笋，村尾山头几乎家家都备置了一台木榨机，杉木段成箱，现有的石块垂吊压榨。那春笋，从清明前后挖出，直至农历六月开箱，曝晒一个多星期成笋干，可卖到三四十元一斤。村民们还有政府给予的毛竹低改补贴以及自己创办的食品厂，把竹笋制成罐头销售等等，每家此项年收入可近三万元。

    在村里，遇到一对正在用刀麻利地剥着小竹笋的中年夫妇，笑盈盈地跟我说：移民新村离县城很近，整齐漂亮，村里建有学校、卫生所、幸福院、小超市，比这里方便多了，晚上散步还有文化休闲广场，乡巴佬也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并热情邀请我去他们的新家看看。

    但我们喜爱这些把生命注入石头和泥土，刻着岁月纹理的别致古建筑，喜爱这些长着青苔蜿蜒而上的石板路。这些褐黄的土坯墙，飞檐翘角的屋舍，路两边开着的无名小花，都焕发出时光的斑斓，映显着村庄的前世今生。依循时令、怡然劳作的村民，在石阶上下悠然闲逛的小狗，清澈的涧溪响过每家的门前，一截小竹枝当着门栓……这里有着世外桃源的幽美恬静与祥和！

    村中，我看见两位画家，正对着“城堡”专心画画。还看见摆各种POSE的美女模特，她们穿着艳丽的古装，站老树边，倚老墙脚，坐青石板，仗剑、吹箫、看书，把村寨当成展示美的背景。

    流连再流连，回眸复回眸，青山叠翠，溪水潺潺……好一个“鸟向檐上飞，云从窗里出”的山际之村！古村，人类的活化石遗产，它既是完成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激励，它随处可到达终点却从不停歇，与山水同频，和天地永恒。它让每一个走近的人，获得精神上的知足、修为上的完善。这种平凡百姓在漫长的艰辛生存中，所创造出的不同凡响的美，足以撼动我们日渐狭隘麻木和程式化的心灵，让我们对自己的身心健康作出灵敏的评判，以便追寻丰盈的幸福，迎接广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