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会生
“腊月咯,备年货;钱冇咯,爸啰嗦;糯米落,糖片割;孩儿多,过年火。”
孩提时,一到腊月,村里无论大人孩子,都会念起这土语谣。
那时,改革开放正起步。故乡山区,家家孩子一堆,常常衣不暖体、食不饱腹。
小孩渴盼过年。过年,没新衣,少荤菜,但有几种糖品干果吃。其中,糖片就是一味。
腊月初,察云观霞,碾米浸泡。瞅准一两个大晴天,家家早起,洗好的米倒进大木甑,架干柴烧灶火熊熊蒸。霜雾散,太阳出,木甑竹盖间冒出白水雾,飘出钻心肺揪脾胃的浓香。我一起来,就蹲守灶间里,盯着冒汽的大木甑,不停地咽口水。甑里是喷香冒油的新糯米饭啊!
饭熟,一家人先吃个饱,然后抬甑倒在洒满干净谷壳的竹簟里,薄铺开,晾晒。
那几天,屋里巷间,整个村子,弥漫着浓浓的糯米饭油香。晒谷场上人影绰绰,笑谈过年的美好,声音里荡漾着快乐。
冬阳无力,和着谷壳的糯米饭只能晾晒个半干。打扁的程序紧接着开启。村中两个碓房,日夜不息“咚咚咚”闹了好些天。后面再逢太阳日,碓扁的谷壳糯米片会被再度晾晒,直到干燥透、存藏好。
小年哟,拜灶锅。第二天点燃割糖片火。
二十五,炒爆。天未亮,母亲和父亲就起床,扬风车,扇除糯米片中的谷壳。早饭后,母亲端来细沙倒进大铁锅里,先大火炒热。锅中细沙乌黑火亮闪星,母亲倒入适量糯米片,右手舞动锅铲,不停搅拌。“嚓嚓嚓……”土灶里小火绵长,锅中热气升腾。糯米片被热沙爆裂成圆滚的金黄小胖子。那时,一刻也不能耽误!母亲左手抓起米筛,瞬间准确移向锅口;右手铲起带沙的米爆进米筛。一铲完,母亲就轻巧放下锅铲,两手各抓米筛一边,顺时针轮动筛子……热沙回锅,米爆堆现,倒进身后桌上大团箕里,等凉后装袋。那米爆像蚕蛹,个体小,色金黄,吃起来,干松脆爽,甜香满嘴,但易上火。奶奶坐灶口边把火,母亲早已满脸豆汗。旁边,我像一只饥饿的小老鼠,不时偷抓一把塞进嘴里。
二十六,熬糖,割糖片。仍然天未亮,母亲父亲起床,蒸糯米成熟饭,加入剁得细碎的麦芽苗,搅拌均匀成乳白带点绿的液胶体。闷盖发酵成基料,装入几个竹包,安木榨,榨出乳白汁。早饭后,把汁倒入大锅里熬煮。干杂木灶火真是猛烈,凶狠地把那汁煮得汹涌翻滚,屋内白云弥漫。黄昏时,大锅中,乳白汁历经无数次冒泡又破裂,成了可搅起来的金黄色麦芽米糖。
看着那滚花花的金色米糖,我不停地流口水。想偷吃一些,可奶奶和母亲连连斥阻,别动!好烫!
糖成,暂时装盆,趁灶火热锅,开始割糖片。父亲早把头日的炒米爆扛到灶边。当然,少了些,被嘴馋的我们偷吃了。奶奶仍然烧火,母亲看准锅中糖汁火候,倒入适量米爆,不停地搅拌和匀。当米糖与米爆一见钟情,迅速胶融一体时,母亲便喊声“来箱嘚”。近身处,父亲立即递过豆腐木箱接锅料。母亲急速铲入,一旁的父亲快速耙平。铲完,父亲将木箱端离,放进地上大团箕里。母亲又在热糖下一锅了……姐姐们抢着捂盖上褐色豆腐滤布。大哥随即手推圆竹筒在上面来回压挤滚碾。那一刻,滤布下嗞嗞作响,冒出丝丝白汽。大哥累了,二哥接手。一会儿,箱子接纳了热糖米爆,再倒扣出一方平整米爆板块,如豆腐纵横分明。父亲一手握刀把,一手压刀背,沿经线力切。很快,体型如条条香烟,散发浓郁香甜味,像六列小火车停站大团箕里。奶奶说,割糖片要趁热,冷了就割不出好片。这话赶人!父亲左手抓压糖米条,右手握菜刀,切下薄薄金黄一片片,宛如一盒盒金色唱片……我多次伸手想抓一片,都被姐姐们打手,说要到除夕才能吃。父亲还是偷偷塞给我一些渣片。
两天里,糖片的火热度、甜香味、人欢语,弥漫家村每一处角落。后来,芝麻和花生粒加入,糖片愈加香甜脆。
糖片,年尾接年头,金黄香甜,声影里满是美好火红日子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