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森岚
五月的野草肆意生长,被阳光烘晒出浓烈的草木清香。这是初夏的味道。
乡间的艾蒿三三两两抽枝发叶,向阳面的叶片肥硕翠绿,叶片背面亮白得有着薄霜般的毛绒感,捉迷藏似的混杂在野草丛中若隐若现,却躲不过阿嫲炯炯的目光,一把一把被掐断丢进背篓里,一阵野性的、带有丝丝清凉和苦涩的香气立刻盈筐而出。倘若谁家孩子不小心被虫咬到或者摔伤肿痛,阿嫲只消从背篓里抓出一把新鲜的艾叶咬碎嚼烂,挤出汁液轻敷在孩子伤口,不过一刻钟,疼痛便可缓解。
“艾蒿全身都是宝,食粿入药不能少。”这是阿嫲的口头禅。从清明节蒸第一笼艾粿开始,阿嫲院子里晾晒的艾蒿就没有间断过,箩筐里茂密的艾蒿经受日光洗礼,水分渐渐蒸发,叶片慢慢蜷缩变白,仿佛覆上一层银粉,即可装袋储藏。
端午节前,家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要跟着阿嫲上山采艾蒿。午时阳气旺盛,此时的艾蒿药性最强。采回来的艾蒿嫩叶熬药沐浴,可使人身轻体健。粗壮的艾枝则与桃枝、松柏、菖蒲、石榴花等用红绳捆扎成束,插挂在大门、厅堂、床头等处,以招百福辟邪秽。
乡间多蚊虫,有“端午节,五毒醒,不安宁”之说,但阿嫲总有驱虫的办法。把晒干的艾蒿拧编成粗壮的“火绳”,悬挂在屋檐下,抑或搁在炭炉里支棱起来点燃,随着缕缕青烟在院子里飘散开来,蚊虫自然销声匿迹。阿嫲偏爱孩子们,即使再忙也一定会在端午节前夕做好驱虫避瘟的香囊。制作香囊的艾蒿只取晒干的叶片,加菖蒲、紫苏叶、佩兰、薄荷等草药,放在石臼中细细地碾磨成粉,再装到香囊中缝合起来,其味芳香清新,十分好闻。香囊别致地缝制成虎头形状和三角粽形状,煞是好看。后来每读到“笑唤谢家儿女,绣带香囊亲结”“艾虎宜男,朱符辟恶”等句子,我眼前总会浮现阿嫲替我们佩戴在衣襟上五彩斑斓的香囊。
在老家乡间,艾蒿还有更广泛的药用。《尔雅翼》记载:“岁或多病,则艾生之,亦天预备以救人尔。”乡下人说不出艾蒿的功效,却自然习得用艾蒿治病的经验,遇上头疼脑热也不急着求医,用陈年老艾卷成灸条,点燃,在足三里熏灸一番,病也就好了一大半,再取艾叶熬汤药口服,一碗入肚,即刻浑身发汗、寒湿尽除。
我怀孕后时常伏案工作,时有腹痛之感。母亲来照料我,阿嫲捎带了一麻袋艾蒿,叮嘱说,艾叶可安胎固气,多食有益。吃了半个月的艾叶煮鸡蛋,我的腹痛不治而愈。生完孩子,母亲隔三差五用艾蒿熬水替我清洗伤口,也恢复得很快。月子里,我常常睡不好觉,阿嫲特地从乡下寄来手工缝制的艾绒枕头。听母亲说,一斤晒干的艾叶只能磨出3两艾绒,阿嫲跑了好几个山头才采到足够的艾蒿为我缝制枕头。夜里安枕入眠,我仿佛梦见了跟着阿嫲上山采艾蒿的那些年,漫山遍野都是草木清香。
今年的端午节,我想回到乡下,去野地里采摘一捧带着露珠的艾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