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钱双成

　　回忆往事，很多情景就像梦境一般。尤其是对于童年、少年的回忆，往往和童话一样美丽。我少年时，有一次深入鄱阳湖中间的草洲，看到湖洲上空的那一弯月亮，在我的记忆中，竟是那样的蓝，真的就和梦一样，亦真亦幻。印象中那深邃的天空，蓝色的月亮，是那样的美丽而奇异，让人无法忘怀。

　　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我家下放在星子县(今九江庐山市)蛟塘乡鄱阳湖边的农村。有一年深秋，十二三岁的我跟随大哥深入到退水后的鄱阳湖里去捕鱼。如果说春夏涨水时的鄱阳湖，是水天一色，浩浩汤汤，雄伟壮阔；那么秋冬退水后的鄱阳湖，就是水道弯弯，草洲和滩涂错落有致，舒缓而又闲适，婉约而又宁静。

　　大哥扛着渔网，在一个温和的下午，带着我一起进入水已退去的湖里，我们要在湖洲里过夜。半干半湿的湖洲散发着特有的清香，犹如长绒地毯的草洲富有弹性，走在上面松软舒适。头上蓝天白云，湖洲绿草如茵，太阳西斜。而东边的天空，一弯月亮竟然在云隙或隐或现，在蓝天的映衬下，月亮也是那么蓝！我们搭上了一条小船，闻着船上的鱼腥味和湖草味，一边和划船人聊天，一边向湖区中间荡去。举头看那蓝月亮，一直也在跟着我们走。

　　接近湖区深处，远远地能看到草洲、滩涂和银色的水面，一群又一群白色的鸟儿在飞翔。划船人告诉我们，那是天鹅，湖洲上有大雁，有天鹅，还有野鸭，还有好多好多其他的鸟。成群的天鹅在火红的晚霞、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草洲之间飞翔，那画面美丽得就像进入了梦境一般。

　　再往前行，河道渐渐宽阔了，草洲也更加辽阔了，天上那弯蓝月亮升得更高了。用湖草搭建的草棚一簇一簇地散落在绿洲上，那是打湖草的农民晚上栖身的地方。晚霞渐渐消退，炊烟在草棚边袅袅升起。打湖草的农民正陆陆续续回到草棚休息。我们下船随便走进一座草棚，憨厚而淳朴的农民热情地邀请我们搭膳。吃过简单而又香喷喷的晚饭，发现寂静的湖洲上，已洒下了霜一样的光亮。抬头一望，弯月亮变皎洁了。天空那么蓝，是那么深邃，湖洲上是那么安静，各种虫子在草洲上轻轻地鸣叫着，应和着，远处还可听到鸟群彼此呼应的和鸣声。虫声、鸟声、水声，轻柔地演奏着湖洲上美妙的小夜曲。

　　大哥带着我到大河沟张网捕鱼。一直到后半夜，鱼捕了不少，人也很困了。

　　月色渐渐黯淡了，霜一样的颜色好像变成了蓝色。抬头一看，乌云涌上了天空，远处的天际舞动着闪电，雷声隐约，凉风阵阵袭来，怪叫的鸟声让人更感恐怖。大哥急忙收拾渔具和捕到的鱼，带着我匆匆赶往就近的草棚。雨点下来了，我们不加选择地钻进了一座草棚。外面雷声大作，蓝色的闪电时不时照亮幽暗的原野，暴雨哗哗就下来了。草棚里睡了四五个人，鼾声此起彼伏，每人一顶蚊帐，紧挨在一起。我实在太困了，挤到两顶蚊帐的缝隙中间倒头就睡。那晚我睡得特别香，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湖洲上的一切都是蓝色的。天是蓝的，草是蓝的，水是蓝的，鱼是蓝的，鸟是蓝的。月亮，也是蓝的……

　　第二天我醒来时，草棚里空无一人。我居然睡在蚊帐中了，身上还盖了一条破旧的薄被子，散发着湖草的清香。走出草棚，太阳已升至两丈高。湖洲上恢复了平静。秋阳是那样温和，秋风是那样和畅。大哥又在河边捕鱼，不时地把渔网高高地拉起。一个人，一张网，朝阳把他的剪影长长地投映在绿洲上。打草的农民散开在不远的草洲上，他们挥舞着长把的镰刀，动作优美而富有节奏感。这时，一个和蔼的声音传过来：“崽俚，饿了吧？过来吃点早饭吧！”我回头一看，草棚旁边，一位年岁稍长的大叔在招呼我。用湖泥垒成的灶台上，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蓝色的炊烟袅袅的，散发着湖草和米饭的香气。大叔微笑着，用粗瓷的蓝色刀字碗，帮我盛了一碗夹杂着干红薯丝的米饭。他说：“你是哪家的崽？昨晚原来是你在挤我们。有蚊子咬你么？”他的脸庞是黝黑黝黑的，脖子和手臂也是黝黑的，他的手是那么粗糙，但他的微笑，却是世界上最美的。

　　多少年过去了，我经常梦见那草洲、那湖水、那缯网、那跳跃的鱼、那飞翔的白天鹅，那一群黝黑的脸庞，还有那，奇异的蓝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