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冬明
算来已经15个年头了。2008年5月,在那个地动山揺的日子,顶着余震,我去了四川,去了成都、都江堰。
“简单收拾一下,赶到南昌火车站,那儿有一班南昌铁路局接运伤员的列车,前往四川灾区,你随车采访……”5月18日中午,在朋友孩子满月酒席上,我接到单位领导电话。去四川?去灾区?眼前是杯盏交错的安然,远方是山河破碎的纷扰,顷刻间仿佛时空穿越。
一
半夜从南昌出发,过了麻城、汉口、襄樊、十堰,再往前是汉中盆地、巴山蜀水……一座又一座崖桥,一段又一段隧洞,列车风驰电掣、赶赴灾区。
20日5时许抵达成都火车站,仍有余震。从医院转运伤员,工作千头万绪、颇费周章,列车在车站待命。
江西媒体一行记者请假外出察看情况。一家天府之星商务宾馆外墙开裂。对面是西南交通大学,学校操场上人们露天而睡。一位杨姓先生正在整理帐篷,他说“已经住满了8天,因为害怕余震,没敢回家睡觉”。
成都由府河、南河环绕,合称府南河。晚饭时,我们过了府南河,上到九里堤,堤上一家爬爬虾小餐馆,女店主一只脚打上夹板、裹着纱布,用成都方言笑着说,地震那天,从家里六楼顺楼梯跑下,结果折到了脚骨。天府之国,生活“巴适”,虽遭此劫难,人们难改乐观天性。
5月21日夜,成都一场大雨,余震警报解除。列车仍然待命。征得同意后,我们去四川省人民医院草堂病区采访,那里有一支江西医疗队。
“昨晚穿着雨衣,睡在外面,凌晨两点还有余震。”江西省中医院两名医护人员张英、胡晓凡,每天早上7点开始忙碌,直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张英之前有过援藏经历。胡晓凡女儿在大连读书,担心妈妈安全。
地震发生后,大量伤员送到医院急救,工作量极大。江西医疗队,来自南昌大学一附院、江西省中医院等医院。大家干劲十足,每天自愿坚持工作12个小时以上,忙起来甚至“喝水时间也没有”。一名来自都江堰震区的伤员,才21岁,大腿被截断,刚从ICU重症病房转出,得到悉心照料,感谢江西医护人员。他们中还有黎广祥、张敏秋等。
全国哀悼日从19日持续至21日。在天府广场,人们络绎而来,悼念遇难同胞:广场上摆满了鲜花,路边青柏缀满白花,人们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一名年轻女士眼含泪水、折着纸花。一名戴墨镜的小伙举着条幅“中国最强、四川必胜”。没有喧哗、拥挤,每个人脸色忧伤,伫立片刻,然后默默离去……
二
5月22日,列车仍在待命中。得知两名江西水文人将协同国家水利部工作组前往都江堰测量水情,我火速赶到工作组住地。
酒店大堂行李车上,满当当地摆放着装备:睡袋、帐篷、防护套靴、饮用水、方便面、手电筒等等,一应俱全。路上情况不明,万一有余震,回不来,准备在外面露营。
两辆越野车穿行在成都平原上,向西进发。车上都是水文专家,先聊起都江堰:“深淘滩、低作堰”“遇湾截角、逢正抽心”“内江外江,四六分水”……
岷江上游4个水位监测站全部倒塌,同行的四川省水文局副局长林伟很担心:地震后,下了雨,有河道垃圾,山体滑坡造成堰塞湖。水利部要求尽快将都江堰水情水质监测准确,为科学决策提供参考。
坐一旁的杨小波话不多,听到介绍他是汶川县水文局副局长,我很惊讶。“5月12日那天,我来成都开会,突然地震了。”当时,杨小波赶紧掏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结果始终打不通,意识到通信已瘫痪了。杨小波快急疯了,幸好汶川水文局有部短波电台,经话务员操作,奇迹般地与外界联系上了。也正是通过这部电台,汶川县向外界发出了灾情和求救信息。
回不去了,杨小波就留在成都参与抗震救灾。“家里单位都安然无恙,单位组织职工集中粮食,上山采野菜,统一开伙,开展自救……”
上午10时抵达都江堰,城区、景区设施损毁很大。安澜桥已封闭,二王庙附近的一些建筑成了残垣断壁。
江西水文专家陈厚荣、蒋志兵,分别来自赣州水文局、景德镇水文局。在都江堰外江堤上勘测水情时,我们遭遇了最惊险一幕,余震发生了!陡然间,大地摇晃,全身随双脚颤动。“当天13时53分、15时18分、15时57分,我们遭遇余震。15时18分余震时间持续长达数秒之久。”采访本上如是记录。
三
终于要回程了。5月23日,列车前往绵阳接收伤员,再运至武汉继续医治。每节车厢4名医护人员,每个病人一张卡片,写上姓名、铺位、病历,重症病人重点照顾。
这趟列车运送伤员及家属534名,年龄最大的90岁,最小的仅7个月。长达19个小时的旅途中,我不忍心多打扰他们,只是安坐一旁,静静地听他们的故事——
王宇轩,刚出生7个月,北川县擂鼓镇人,父亲王波,地震时在家看电视,半小时后被乡亲救出;
龚悦,北川中学高二学生,妈妈陪同,震后17个小时被救出,不幸的是班主任老师遇难;
罗应进,11车17号,54岁,右胫骨骨折;
赵春林,女,北川中学高二学生,右手断了,地震时正在二楼教室上课,班上58人有40人救出;
李永彩,80岁,绵阳市安县花荄镇人,左手骨折,家里厨房倒塌,被110警察救出,二女儿在四川德阳,老四在江苏打工;
谭亚珍,77岁,正在输液,绵阳市安县安昌镇人;
母拉诗易,3岁,女,幼儿园,羌族,家住北川县城,地震时在学校,左大腿骨折、右腿划伤,妈妈当日晚上10时才找到她;
何鑫怡,8岁,什邡县(今什邡市)龙居镇人,小学二年级,脑外伤,地震3个小时后被救出;
…………
如今,十五载时间已逝,他们情况如何,已无从得知,但他们的故事,是更宏大故事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四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今年6月底,我重游成都、都江堰。站在玉垒山的观景台,俯瞰整个都江堰,安澜桥上游人如织,鱼嘴堤前浪花滚滚,岷江东去,川流不息。
参观5·12抗震救灾纪念馆,“四川依然美丽”展区,有小朋友画的一幅“熊猫与鲜花”图案:“One world,one dream.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我想起著名的社会学家G.H.埃尔德所言:“每一代人都受命运的摆布,都与他人生命历程中的事件有着密切的关系。”是呀,生命的河流里,我们是一个共同体。
青山凝翠,微风如醉。今著此文章,维以不永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