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生活的这片土地上，最少有银杏、水杉、穗花杉、珙桐等8种国家一级保护植物，以及近30种国家二级保护植物，还有黑麂、云豹、黄腹角雉、白颈长尾雉、中华穿山甲等7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和豹猫、水鹿、河麂、大鲵、虎纹蛙、白鹇等近30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这些见证生态的物种，与我们共享着这世界。

　　——写在前面

　　再遇中华穿山甲

　　它竖起鳞片又平复

　　蜷缩成细小的一团，意图以此隐形于世界

　　意图以此抵挡一次尖锐的疼痛

　　龙背岭早年的猎人告诉我，穿山甲害羞

　　自惭形秽于常年的穿钻土穴

　　遇见穿山甲只须凑过去言语羞臊它邋遢

　　一只因羞惭而蜷缩不动的麟甲动物便会束手就擒

　　有一天我在久已荒芜的山谷里见到穿山甲

　　它风尘仆仆，半伸出细长的舌头躺着喘息

　　那一刻我相信它是穿山越岭来看我

　　看一个幼年曾亲手放过残忍之药的瘦弱者

　　现在我们都已中年，都有着越长越小的眼睛

　　现在我们再次相安无事，互不碰触却怀揣温暖

　　现在我们彼此眼中有光，有狡黠又敦厚的心事

　　对黑麂的观察

　　龙背岭的木匠们都曾拥有一个缀着黑麂角的墨斗

　　为木料弹出准绳的同时也为人心弹出笔直的墨迹

　　警惕的、胆怯的、灵巧的、珍稀的……黑麂

　　在丛林里雀跃，回头望我一眼却不停留

　　昨夜它曾舔舐置于树腰的镜头如深吻

　　现在黑麂是深知犯错的孩子胆战又羞怯

　　跳跃得、欢喜得、惊吓得、迅捷得……像黑麂一样

　　这是幼年时龙背岭的长辈们日常的俗语

　　他们选择日常熟知且多见的动物作为形容词

　　对子侄或孙辈进行口耳相传的修辞训练

　　那时山村里的人们对山上的野物视同邻居和孩子

　　有的时候残忍，更多时候温柔以待

　　上山劳作时与黑麂的反复偶遇和经年观察

　　完成了人类对山林的一次次翻阅与借用

　　我们都不知道有一天黑麂会远离

　　它不再雀跃于浅林和深林之间

　　为山民与山神传达简笔的信件

　　它出没于夜风里，是树木可堪依偎的一小团温暖

　　云豹幼崽

　　屋子昏暗的角落，云豹幼崽先是匍匐

　　然后伸出纤弱的爪子试探陌生的空间

　　森林公安局被树木掩映的物证房里

　　我见过的幼崽大都有着浅浅的绒毛

　　为云豹标注籍贯的人写下赣西，又写下罗霄山脉

　　还不够，继续细化，写下武功山的户籍地址

　　直到夜晚到来，安静的院落留下偷猎者铐在隔壁

　　灯光明灭间我看到云豹幼崽耸直身子张开了眼睛

　　它有着灰色的斑点云朵，却不知如何腾云返回故乡

　　它有江湖少侠的心气，却只能发出奶声奶气的啸叫

　　白鹇

　　转过荒坡，白凤凰飞起又落在不远处

　　这是赣西的四月，白鹇一再出没

　　我总疑心，下一刻山间的浓雾将瞬间涌出

　　为一幕仙侠的电影布景也为树下闲步的鸟雀衬托

　　有着弯曲尾羽和黑肚皮的白鹇对此毫不在意

　　它自顾自从我左侧走过，踩断数茎青枝

　　视我如无物

　　我喜欢这浅薄又轻浮的世界里所剩无几的贵族

　　像少年时痴迷白裙飘扬的古装女侠

　　她们都在空山寂寂的清幽里款款而行

　　有时也翩跹腾跃于一棵树与另一棵树之间

　　在一块岩石与另一块之间记录白鹇与纯净之山

　　新雨淘洗后的溪涧和草木飘飘欲仙却不是主角

　　它们都只是白鹇的背景

　　金丝猴

　　滇金丝猴、黔金丝猴、川金丝猴、怒江金丝猴……

　　你断定世间所有的金丝猴都要被呵护

　　阳光照耀在树木疏落的山坡

　　有细长又浅黄的闪耀映照不染纤尘的轮廓

　　金丝猴举着它的尾巴报以不安的警惕

　　此生见过种类繁多的人和猴并冠它们以猴的通用名

　　它们都在攀援与躲避，都在进击与败退

　　在这权属不明的自然保护区

　　每一个满脸褶皱的人都是坠落草丛的金丝猴

　　凌乱的毛发出卖了它胜券在握般勉强的镇定

　　隔着横断山，隔着森林与城市

　　不同种属的金丝猴与不可自拔的人类

　　都是珍稀动物，都值得怜爱与珍重

　　□ 漆宇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