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小圈
元旦刚过,四下就常常能听到旅行箱轮毂和地面摩擦的辘辘声。将雪未雪的天气,云压得很低。劲风裹挟着透湿的空气,一下下拍打着脸庞。高校的学子们终于结束了长达几周的期末考试,长吁一口气,拣选几本并不一定能看完的书,热热闹闹地结伴走向火车站。在工地上辛苦了一年的工人们,早早地将给家中老人孩子的礼品准备好了,一件件塞进鼓鼓囊囊的帆布袋中,只等待假期一到就出发。家中劳碌的妈妈们,再一次和发廊里相熟的老板娘约定好,年前一定来烫个发,再焗个黑油,过年时可要漂漂亮亮地回老家。
这城市里开始飘荡起一种思乡的情绪。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即将来临,倒好像是专门为了安放这种情绪而设置。大商场门口堆好了华丽的花坛,悬挂起新年的生肖玩具,播放着各种吉祥祝愿的歌曲,铆足劲做出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却正好提醒了仍在如常忙碌的人们:离乡日久,早点归去。
整年里唯有这段时间,人们的心是不大安定的。双脚还在一左一右地迈着,公交车还在一站一站地开着,电梯还在一趟一趟地等着,心却早飞到了几十公里外、上百公里外,甚至地球的另一端。那边也许艳阳高照,也许冰天雪地,也许就和南昌一样,湿冷彻骨。但唯因那儿有心里所牵挂的人,父母或是兄弟,宗亲或是旧友。有情感的维系,近如城郊、远如异国,都必须践约。春节的悠长假期为这场期待已久的重逢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烘托了热烈的氛围。也不过是见面说说家常,再肘碰肘地吃几顿饭,但如此寻常一刻却足以让人期盼几百个日夜。
没有经年的分离,真难以体会家乡的引力:每一句话的尾音里都扬着它,每一勺汤的调味里都煮着它,每一段回忆里都藏着它。而念念不忘的那些故土风物,却和自己鬓边日渐稠厚的白发一样,早就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即便明知道如此,仍是计算着日子,将辞旧迎新的盛大节日献给它,仿佛一个仪式,执拗地让它来见证自己这一年的终点和下一年的起点。被生活磨砺出的谨小慎微并不因喜庆而减少半分,礼数依然万万少不得。论长幼、排辈分,紧绷的情绪忽然松弛了下来,轻快地把自己安放进乡风俚俗里,妥帖得像是从未离开过这里。面对的每一张笑脸,你都叫得出姓名;迎上的每一根皱纹,你都知道来历。家乡永远对你敞开心扉,你对家乡也没有任何秘密。
大年夜的鞭炮在家乡满地炸响,此起彼伏,连绵成片,这一刻足以让人又做回那个快乐的孩子。像是从未有过对遭遇的失望,像是从未有过对挫败的畏惧,像是重新涌起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站在家乡的土地上,整个人就像是有了依傍,充满了十足的勇气。尽管不过数天,生活又要回到原来的样子,周而复始地循环在既定的轨道,但此刻却感到难得的安定。不一一铺排功过,不上下计算得失,只是淡淡一句,“回来过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