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特意托人从乡下给我捎来一袋印粑,白白的、细腻的、精巧的印粑,勾起了我对儿时过年的幸福回忆。记忆中,每当印粑的米香味在村里飘荡时,年味就开始弥漫了。从小到大,印粑始终是瑞昌老家人过年时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传统美食,无粑不过年,无粑不成席。
家乡的印粑,都是全手工制作。记忆中,每年一进入腊月,母亲都要选出上百斤上等好米,走上三四里山路,挑来清澈甘洌的山泉水,将米倒在泉水中浸泡一夜。次日,将米捞出,滤干水,挑到村里的石臼坊里,两个大汉将米倒入石臼,一边使劲踩着石臼的翘板舂米,一边嘿嘿呦呦地唱着。母亲蹲在石臼前,从石臼中捧出舂细的米粉,用细密的筛子轻轻地筛着,竹匾上飘落着一层洁白的米粉。
无论村里哪家要做过年粑,左邻右舍都会不喊自到地过来帮忙,有揉粉团的,有切坨坨的,有生火蒸粑的。我们这些孩子,就围坐在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大竹匾前,将切成的米坨坨按进粑印里,印出精美的花纹。粑印是村里的老木匠选用枫树、樟树等上等木材,精雕细刻而成的,图案丰富多彩,有喜鹊报喜,有红梅报春,有五谷丰登,有六畜兴旺,有招财进宝,还有筷子般长短的鲤鱼跳龙门。将米坨坨放在粑印上,用大拇指仔细按压,然后粑印朝下,在砧板上一磕,一个印粑就从粑印的模子中脱落下来,白白胖胖,粉雕玉琢,煞是精美。
母亲在蒸笼底部铺上粽叶,或者青蒿、艾叶,将印粑整整齐齐码在里面,端到大铁锅上。灶膛里,炉火正旺,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不一会儿,香气就从蒸笼里丝丝缕缕地透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整个村庄。米粉的香味中又混合着翠竹、青蒿或者艾叶的清香,沁人心脾。当热气从蒸笼的底部蹿到蒸笼的顶部时,印粑就蒸好了。母亲端起蒸笼,迅速将蒸笼反扣在竹匾上,一笼印粑就整整齐齐铺在了竹匾上,透如玉、滑如脂、香醉人。我们扔下手上正在把玩的粑印,抓起刚出笼的印粑,狼吞虎咽,吃个肚儿圆。
印粑的吃法很多,可以清蒸,可以糖拌,可以煎烤,还可以加入蒜末、蒜苗翻炒,煮面条时也可以放两个印粑。既可当主食,又可当菜,每一种吃法,都各有味道。庄稼人自家田里种出的水稻加工的大米,做成的印粑,在大年三十里吃上一个,意味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满仓,丰衣足食——这,就是我们老百姓最大的心愿啊!
离开家乡多年,家乡人过年做印粑的风俗依然没变,但我再也没有亲手做过印粑了。每到腊月,年迈的母亲依然要做一些印粑,托人带到城里,让我尝尝家乡的味道。虽然现在不再用石臼舂米粉,而是换作了机器粉碎;虽然现在不再用竹蒸笼蒸印粑,而是换作了铝合金蒸笼,但吃一口香甜的印粑,家乡的风味还在,母亲的心意还在,浓浓的年味还在,幸福的记忆还在……
□ 曹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