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健壮的水牛，你呼我应，从一段油光水滑、质地细腻的黄杨木中缓缓走出，展厅顿时“哞”声四起，大家驻足倾听。木雕艺术馆馆长介绍，黄杨木适合雕刻，因其颜色亮黄，富有表现力。木雕主张顺应木头天然造型与真实纹理，以简驭繁，浑然天成。世上树木本无贵贱，只因人间实用理性与价值秩序的介入，才分为三六九等。据说，紫檀木、黄花梨、金丝楠木、黄杨木名列前四。若遇匠心，朽木皆可雕，如此，何来贵贱？

　　随后，我们来到乌木展区。树木因地震、泥石流、洪水沉入地底，经千万年时光的发酵，化腐朽为神奇，炭化出独有的气孔与纹理，蜕变出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因颜色多呈褐黑色、黑红色，统称乌木。依阴阳五行之说：东方主木，乌木被誉为东方神木。水生木。生者，化也。朽木遇洪水化生而不朽，永不褪色、不腐朽、不生虫，正所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无成与毁，复通为一”。水主阴，乌木又称阴沉木，有弱德之美、群德之善。

　　上善若水，水生万物。万物遇水，便灵动起来。璞石经刀砍斧削，去芜存菁，开料出坯，又经匠心设计，雕琢成器，终需水的润滑降温、打磨抛光，才能显露出晶莹剔透的玉质，由粗而精进而妙。昆曲的水磨腔，在时间的涓涓细流中，经年累月地细细打磨，运气婉转，细腻润滑。如此，方能唱出杜丽娘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在幽闺自怜的哀怨深婉，百转千回。世间妙物多出自天工与人力的妙用，可谓天人合一，万化归一。

　　水生物而灵，人遇水则明。出差封闭的几天，没有手机。世界突然安静下来，时间缓缓流淌。工作时，大家一起商讨，如手艺人般慢慢打磨手中的活儿；散步时，谈笑风生，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春雨，山居，内心被山泉涤荡清洗，澄澈透亮起来。忙里偷闲，我偶尔窝在窗前藤椅中，读上一两页书。窗外绿树成荫，一湾清泉窗下流过。泉边菖蒲、兰草参差错落，点缀成篇；菊花绣球相拥而生，自在自适；金银花独自攀援，爬到窗前，暗香私语；野生刺莓，酸中带甜，是随手可摘的餐后水果。耳畔雨声淅沥、泉水泠泠；近处鸡鸣鸭叫，此起彼伏；远处鹧鸪满山游吟，遥相呼应。那一刻，心如止水，神游太虚。

　　继续前行，一尊“昭君出塞”撞入眼帘。她通体木质，但头部与身体石化为玉，材质为木化石。木化石，是时间包浆的艺术。树木沉入湖底，逐渐被淤泥埋没包裹。在缺氧的环境下，含有硅质和钙质的地下水日日淋滤渗透。经年累月，朽木的有机质被水中的硅质矿化物取代，木硅化为石，石结晶为玉，形成木化石。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木化石经造物神工的雕琢、时间水轮的打磨，木化石，石化玉。它是时间的足迹、水的纹理，是“参万岁而成一纯”，以天合天、浑然天成的妙物。由是观之，粗物而至精物，精物而至妙物，皆因“化”字使然。

　　木化石，是木、是石、亦是玉。庄子云：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朽木可雕、璞石可琢，人呢？

　　□ 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