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子女必定会具备父母大部分特质，尤其是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部分。所以我的女儿小免总会被当成一个热爱写作的文学少年，仿佛她天然就会在这个领域绽放出些许光彩。可是我知道，她对阅读的兴趣实在一般，文字表述也偏套路刻板。一篇雨中公园行的游记老老实实地堆砌了许多课本上强调的技法，工整但难免乏味。只有末尾一句“下雨真讨厌，以后出来玩之前我一定要先看天气预报”让我感觉真实有趣，她却犹豫着删去了，理由是可能不合规范。

　　我窥见了她文字审美的局限，心里有些微微失望。但自身经历又告诉我，善于用文字表达的人，往往生活不能平顺，情绪不能高昂。必须保持对事物的极端敏感、情感的极端丰沛，以及对世界的极端赤诚。就像被老鹰日日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或是走向王子时步步都像踏在刀刃上的小人鱼，有种献祭般的悲壮。作为母亲，既然深知其中的苦辛，怎舍得让她再去实践“文章憎命达”！

　　但由于自己体会过编织文字的美妙，对她也不免会流露出这样的期许。一次她过生日时，我说出了这样的心愿：“以后你能成为张爱玲就好了，我就是‘张爱玲’的妈妈。”张爱玲一直是我追随的文学偶像，年少成名、才华横溢，能够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人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愿望。而张爱玲的妈妈独立自由、肆意洒脱，也着实是我钦佩的女性榜样。女儿小免眨眨眼，先是迷惑地问：“张爱玲是谁？”我连忙简要介绍一番。她笑着摇摇头：“我不要成为张爱玲，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我愣住了，有些惊讶。这样的祝愿，对于我来说是难以企及的福泽，而对于她来说则是不值一提的桎梏。没有人能规定他人就得活成什么样，无论是亲朋觉得应该因袭了父母的衣钵，或是我小心试探她的天分，再用自己的价值观反复掂量，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打扰。让花成花，让树成树，让她长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模样。她爱画画，大可以用画笔勾勒对生活的点滴思考；她爱手工，一堆细小的零件最终能拼搭出宏伟的构造。写作只是无限可能中的其中一种，不能把我的擅长等同于她应该首选的理想。

　　所以亲爱的孩子，我改为祝福你也能拥有如我一般的幸运，知道自己的天赋和长处所在，并为之不懈地努力；祝福你找到与自己、与世间和谐共处的方式，心中永葆善良；祝福你能感受美、记录美、传递美，不拘以什么形式，因为再著名的作品也不能代替你心中独一无二的感受。

　　最最重要的，祝福你，亲爱的孩子，和所有我深爱的人，每天都为做自己而快乐，不只是在叫得上名的节日里享受片刻欢愉。

　　□ 张小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