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的岛上栖息着众多白鹭,碧波荡漾的大海边、草木萋萋的城中湿地、白墙红瓦的大学校园……白鹭洁净修长的身影随处可见。城中心有道长长的水闸,流水喧嚣,浪花翻滚,一只只白鹭静立如画,像一个沉默的隐者,着一身白袍,在逝者如斯的水流前,哲人般进入冥想。
每个周末,窗外翩飞的身影会将我从屋子里拽出来,引着我去草木茂盛的深林,去空旷的山坞,去静幽的峡谷,去城外广阔的沃野……
我长时间站在万石湖滩上,看湖,看鱼,看水鸟。万石山涧水潺潺,由山顶一路蜿蜒,穿梭于密林草丛,携山风和浮泥,注入山脚,形成万石湖。湖水很蓝——水至深则蓝,大朵的白云倒映在水中,几块白色岩石拱出湖面。
白鹭爱站在湖心石上,远远看去像一团白棉絮。它全身洁白如雪,脖子细长,翅膀张开大而圆,尾羽却是短短的,静立时,尾部细绒毛被风拂动,雪绒花般飞舞着,看得人心如絮,万般慈柔。白鹭是安静的鸟,只在繁殖时发出呱呱叫声,其余皆寂然无声,如一道剪影于万顷水波。即使飞起来,也是娴静的,像一片白云,又像纸片,轻飘飘地滑过水面。白鹭飞行的姿态优美,两脚向后伸直,远远突出于尾后,双翅缓慢有力地挥动,就从树冠飞抵到湖对岸,缓缓地消失在林中深处。相较鹊鸲扑棱棱起落,麻雀跑跳式跃飞,白鹭确实要气定神闲许多。即使被惊动,也不显得惊慌失措。白鹭的安详,和波澜不惊的万石湖一样,让人心安。
白鹭大概是最干净的鸟,它静立,或盘旋滑翔,在天青色湖水的映照下,全身羽毛洁净光亮,即使在满是淤泥的滩涂上踱步觅食,似乎也不会沾染一丝污迹。在一次观鸟活动中,我特意为此请教一位前辈,他告诉我,白鹭长有一种特殊的羽毛,这种羽毛生长时,先端破碎为粉粒状,能够像滑石粉一样将黏附在身体上的污物清除掉,以此来清洁全身羽毛。真是新奇。仔细想想,不只白鹭,林中的鸟和小动物,都洁净清新,森林的花草树木同样,即使久不下雨,也不见蒙上尘垢。我想自然界的动植物都有自洁功能,造物主的神奇无处不在。
万石湖鱼类众多,成群结队,游到哪,那片湖水就微微发黑,如被一朵小黑云笼罩着。天气晴暖时,湖面上空飞舞着成群的蚊子、苍蝇、蜻蜓……这些空中的舞者,在湖的上空停停飞飞,轻歌曼舞……燕子不期而至,穿梭其中——它们在捕捉飞舞的蚊蝇。湖面上的这些蛾虫是燕子的绝佳美食,它们在我头顶不停滑翔,张着嫩黄的嘴巴,吞食空中的浮游生物。
水是生命之源,美丽的万石湖不仅为燕子,也为白鹭、鹊鸲、翠鸟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的食物。总见白鹭在湖边的洼地上,边走边俯首啄食着泥螺、贝壳和小鱼。它的步履轻盈、稳健,走一步,停一步,脚提得高高的,收拢了长长的爪,放下时又轻轻张开,显得从容不迫。吃饱了,就地小憩一会。白鹭的腿细长,一脚站立于水中,另一脚曲缩于腹下,单脚站好长时间不动。
到了傍晚,夕阳西坠,千万只鹭鸟聚集在湖海上空,在粉红色的霞光中振翅,盘旋,上升,下降,再上升,洁白的双翅托起了整个天空,气流的声音破空而来……此情此景,会让我心醉神迷。沉迷于自然,是对心灵的深度寻访。我一次次往返于山林,从不厌倦。在湖畔,在山野,鸟儿常常引领我,开启我,给我无以言说的欣喜。我希望自己,也能像白鹭一样简单安静地生活。
白鹭是群居的鸟,每日天亮后由栖息地飞往湖边、水洼、山塘,傍晚再一起进入树林和竹林中,成群栖息在高大树木的顶部,在朦胧夜色中,树冠上就像落了一层雪。在低处觅食,晚上将自己安放于高处——我发现人无意间模仿了白鹭,白天俯身劳作,晚上喝茶,看书,听音乐……抵达精神的高地。
很多次我想凑近白鹭的窝,看看它的自由“高地”,但我还是放弃了,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打扰它们的生活。它们和湖里的鱼一样,才是万石湖真正的主人。这里有它们的食物,有它们的天空,有它们辽阔的水滨。
我以为,鸟儿是否能安全自由地生存繁衍,是评价一个地方优劣的标准之一。如果说,江河湖泊添了一座城的神韵,那么草木鱼鸟则是一座城的福祉。白鹭是小岛的象征符号,因为翩飞的白鹭,岛城给人以宜居的现实观照,又给人写意的艺术美感。
一行白鹭上青天。白鹭一行行地书写,在林荫道,在楼宇间,在公路旁,写出了灵动的自然之韵,它们是湖海的缩影,是草木的别称。是滑翔在空中的白帆,是洁净的云朵落于人间。看到白鹭,我会不胜喜悦,有一种辽阔而踏实的幸福感。
□ 张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