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个远亲送来了几株花苗,养在庭院的花盆里,生气勃发的样子,很是让人喜爱。不料过了半年,竟全失了精气神。处理了干枯的花草后,父亲在花盆里栽下了一架丝瓜、三棵辣椒、两株薄荷。
薄荷是一段一尺长的枝叶,从别人家院墙根儿掐来的,随意地插入泥土,第二天就精神了。它长得极快,几天的工夫,就蹿得老高。新的叶片不断地长出,从指甲盖大小慢慢扩展,长成半个手掌大小,颜色也逐渐深沉。花盆仿佛成了一个绿色的泉眼,汩汩地孕育新的生命。薄荷有一颗翠绿的心,从叶柄到叶尖,是一个狭长的心形,边缘布满规则的“锯齿”,大小完全一致。植物的遗传密码纪律严明,丝毫不差。叶面经络分明,纵横交错,背面长着细密的灰色绒毛,轻轻触摸,有着不易察觉的糙感。
薄荷不开艳丽的花朵,却能够在寻常人家的房前屋后“安营扎寨”,全凭了它独特的气味和药性。我下班回家,感觉头晕脑涨,会去薄荷身边猛吸几口气,只觉一股浓郁的清香直扑口鼻,瞬间清浊顺气。医书上对薄荷的功效有记载:“辛凉解表,疏散风热,清利头目,利咽,疏肝行气。”据说很多种药品里有薄荷的成分。我不懂医学,说不清那些专业的名词,我对薄荷的偏爱,还是藏在那些日常的菜蔬里。
家里烧鱼和螺蛳这类菜肴,薄荷是必不可少的佐料。它可以有效地去除腥味,同时增加汤的鲜美,提升鱼肉的口感。一道红烧鱼,薄荷就是灵魂,是点睛之笔。母亲之前去菜场买鱼时,会顺便带一把薄荷回来,挑一些颜色青翠、叶片肥硕的,叶柄用细藤扭扎起来,像一把绿色的小扇子。现在母亲总在开始煎鱼的时候,吩咐我去摘薄荷。我站在薄荷旁,一边贪婪地吸着清香,一边上下寻找,摘上一大把,洗净,切丝,备用。待鱼肉在浓郁的汤汁里慢慢煮透,最后才下薄荷,这样可以保持它的原味,不被姜蒜辣椒和酱油的味道同化。
茄子和土豆也是薄荷的绝妙搭档。这些当季的寻常菜蔬,具有本真、热烈的鲜美——大地总是不断地慷慨赐予。正如海鲜必加芥末一样,薄荷的清香混杂在茄子和土豆的口感之中,能成就一种全新的滋味。就像是夏日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绿叶,带着一丝丝清凉的慰藉,悄悄渗透进味蕾的每一个角落,让那原本朴素的土豆块,瞬间化作了舌尖上的小清新。
蛋花汤加上薄荷更是一绝。起锅的时候,往金黄的蛋汤中撒一撮薄荷丝,黄绿相间,煞是好看,尝一口汤,更是鲜得要掉眉毛。
想起小时候住在农村,房子旁边有个菜园,那是父亲的主场,一年四季姹紫嫣红。白菜、西红柿、扁豆、南瓜、辣椒,轮番上场,装饰了父亲的闲暇时光。也种薄荷,没有占用平整的菜地,在角落里栽了两棵,不用打理,由着它自生自灭。偏偏它们悠然自得,长得贼快,还四处拓展空间,没几天,就把那个角落给挤满了。父亲进城以后,失去了土地,他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光泽。他时常坐在门口发呆,若有所思。是这几株植物,无意中拯救了他。父亲含着笑意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像是国王在巡视他的疆土。他和它们互相成全,都表现出了让对方满意的勃然生机。
孩子们却不喜欢薄荷,他们嫌弃薄荷有股怪味,难以下咽,包括苦瓜,也都不爱吃。是啊,年轻的时候,总喜欢那些香的辣的甜的,烧烤、火锅、奶茶,热辣滚烫,就像他们想要的生活,要足够丰富,足够浪漫。他们总是无所畏惧,向往远方,因为年轻是赢得未来的最大资本。等到年岁渐长,饱经世事,酸涩也许多于欢愉,口味也不断地家常化了。清粥小菜,最是养胃,薄荷之香,似乎就是对生活的一个注解。记得一个朋友说过:“这几年,车开得越来越慢,话说得越来越少,闲暇时呆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也许是中年人最为深沉质朴的生活哲学——在岁月的长河中,安静地守候,沉默地奉献,以本真的姿态,诠释着生命的美好与坚韧。正如那株薄荷,在一抹不起眼的绿意之中,成就自我。
□ 余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