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凡
其实,对于疏口古村的文字表述,相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改用的“疏”字,我更喜欢“疎”字。“疏”字多用于公文,譬如“金溪县琅琚镇疏口村”。而“疎”字则停留在一本本厚厚的族谱里,镌刻在各个古建筑的门楣上,流淌在古往今来诸多文人墨客的笔端。
在查阅史料和在古村寻访的时候,“疏山寺”“疎山寺”“疏口村”“疎口村”“疏山桥”“疎山桥”……几乎每一个建筑,都能找到或者看见不同的写法。以至于,我的思维时常恍惚,产生一种错乱感。
或许,这也是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穿行的一种独特体验吧。
疏口村的历史要从一座山、一座寺和一座书院说起。
抚州疏口古村 邓兴东摄
疎山,原名“书山”。《明一统志》卷54抚州府章节中记载:“在金溪县西北五十里。唐有何仙舟弃官隐居读书于此,因号书山。其书堂遗址尚存。”到了唐僖宗文德元年(888年),时任抚州刺史危全讽上表朝廷在此建寺,唐僖宗准奏并御笔亲书“敕建疎山寺”。由此,“书山”这一地名改为“疎山”。
因建书堂而命名,因建寺而更名,“疎山”沿用至今,已历千余年。那时,金溪还没有建县,这段历史可以称之为疏口前传。
后晋天福元年(936年),一支名门望族从四川阆中迁来江南,先后徙居临川石井、南丰嘉禾驿,最终为避兵乱定居疎山。这个家族的领头人吴宣,是四川节度使吴简的儿子。北宋年间,吴宣后人中有女嫁入王姓、曾姓人家,她们诞育的子孙中有两位曾同朝为官,且一同位列“唐宋八大家”,他们是王安石、曾巩。
吴宣的后代陆续从疎山迁往各地,留在疎山的后裔吴熊与疎山寺开山祖师白云长老匡仁结缘,把自建的“疎山山庄”和周边大片土地赠予匡仁建寺,自己则带着族人迁徙到疎山东面2.5公里外的疎溪坪重新建村安居,世代繁衍至今。这个村便是如今的疏口村。
在各种题材的文字记录和疏口村村民的口中,我一次次地读到和听到一个美丽的传说,大意是匡仁禅师起初只向吴熊要“一袈裟之地”,吴熊答应了。谁知禅师作法令袈裟飞起,阳光下的衣影覆盖了疎山大片土地。吴熊惊诧却不毁诺,禅师便把拂尘抛向东边,告诉吴施主这是一块福地。
或许是建筑构图的机缘巧合,或许是后人的附会解读,从疎山顶上俯瞰,疏口古村整个村庄的形状像极了一件巨大的佛家法器——拂尘。千百年后的今天,置身古村,沿着一条名为“下边街”的直街行走,犹如穿行在拂帚之柄,再往前行,百余栋明清建筑高低错落、无规则排列,建筑物间隔出一条条细细密密的巷道,横斜曲直,穿插交错,形成一个散开的半圆形状,怪不得这里还被称为“拂帚宝地”。成书于清乾隆三十五年的《疎山志略》用“寺兴吴兴、寺富吴富”来形容疎口村和疎山寺的紧密关联。
我突然有个念头,如果选择某个早晨或者黄昏来到古村,是不是能够听见随风捎来的晨钟暮鼓,是不是能够找到一把开启时光隧道的钥匙,连接起千百年前那段村与寺的前缘?
有趣的是,这件散落凡尘的“佛家法器”,却以理学立村。建村不过百余年间,疎口吴氏俨然成了一个恢宏大族,科甲鼎盛、人才辈出,元、明两代,这里走出了吴会、吴悌两位理学名家。其中明万历年间曾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的吴悌,号疎山先生。后人赞誉“金溪理学,宋有象山,明有疎山”中的“疎山”指的就是他。
理学名村自然有理学名村的气度,从村里建有的3处书堂就足以窥见曾经。“疎溪书院”孑然独立于古村核心位置,门口及侧面池塘环绕,背后竹林和不远处的疎山映衬,“胸藏文墨怀若谷”的意境隐然而现。“东壁书屋”位于村头恒三公祠东侧,门楣石刻清晰可辨,但在《疎溪吴氏宗族》中则找不到记载,应该属于公祠的附属建筑。还有一个是吴氏后人偶然从一块墓志铭中找到记录的“拾叶山房”。“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位主人却“拾”出了另一番意味。
如今,书堂的准确位置已无迹可寻。我随意在一处无名古建筑前驻足,面对着满目的古意,脑海里却清晰地勾勒出“拾叶山房”主人“桑榆非晚”的勤勉与荣光。
疏口村于2014年入选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2019年入选第七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古村是落寞的,同时也是孤傲的。沿着岁月留痕的青石板路,看着“书山垂荫”“名卿世家”“明经第”等一个个门楣和门楼上的文字,我努力探寻这些文字所承载的往事,沉醉在时光氤氲的恍惚里。
恍惚中,我站在路边恭敬地为带领族人斩荆披棘不远千里而来的吴宣让行,我虔诚地看着吴熊和白云长老讲禅品茶,我肃然起敬地眺望着武将吴灏之策马扬鞭疾驰而过的背影,我几度想上前与疎山先生打个招呼却唯恐惊扰了先生的哲思最终只是遥遥作揖。
临川才子金溪书。离开古村的时候,我从车窗回望不远处的疎山,想着难道是这座曾经因书而名的山给世人留下的预言么。
诗意的栖居,是我此刻最恰如其分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