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院的墙角处,有一棵枣树。
这棵树是父亲在世的时候栽的。树龄有些年头,但与老屋这栋破旧的房子相比,却充满生机和活力。
这里是我儿时的家,现在看起来怎么也不像家了。自从父亲去世后,快20年了,老屋基本上没人居住,里面堆放着各种杂物。没有烟火气息,也没有了归属感。
就因为这样,这棵有着鲜活生命的枣树,才更使我对老屋多了一份亲近与牵挂。父母在世的时候,它陪二老度过寂寞的晚年。二老不在了,它依然守护着这栋老屋,给这里带来生气和希望。我每一次回到这里,总要打量这棵枣树,像见到亲人一样,闻一闻翠绿叶子的清芳,摸一摸老辣坚挺的树干,尝一尝甜蜜香脆的枣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这棵树没有特别之处,在外人看来,与周遭的树没有什么不同,一看长相就知道是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的,像一个忍饥挨饿的孩子,发育不良。树高虽然超过了两层屋顶,但树冠不大,主干不壮。它没有遮天盖地的绿荫,更谈不上合抱之围。然而,它皲裂的树干,带刺的树枝,抗寒抗旱、耐贫耐瘠的秉性,就像我那个老父亲一样,有一种倔强的姿态。
更让我由衷钦佩的是,只要有一点阳光、几滴雨露,再瘦的土地上,它都能生新根、发新芽、长新枝、展新貌。春生叶夏开花,秋结果冬蛰伏,年复一年,循环往复,从不间断。
仲夏时节,枣花盛开。一簇簇星星点点米黄色的花朵镶嵌在绿叶丛中,引来了嗅觉灵敏的蜜蜂,一群群,像哼着歌儿一样,这里亲亲,那里吻吻,有时腾空嗡嗡直叫,有时扑在花心上默默采蜜,来来回回,忙个不停,给这栋没人居住的老屋带来了几分热闹。
秋熟季节,挂满枝头的枣子由青变红,像一个个小灯笼,又像一串串鞭炮,压弯了钢筋一般的树枝,把树冠装扮得红红火火。此番打扮,似乎呼唤着左邻右舍前来观赏、采摘,似乎盼望着老屋的主人回归故里,一览枣树风采,一睹丰收景象。
此番场景,勾起了我一段难忘的记忆。小时候,村里果树稀少,偶尔有一两棵桑枣或米枣树,从挂果开始,就成为孩子们的目标,趁大人上工不在家时,偷偷爬上树梢,生的、涩的都抓到嘴里,东家孩子爬一次,西家孩子摘一把,日复一日,等到枣子成熟的季节,枣树已空空荡荡,看不到红红的、甜甜的、熟透的枣子。那枣树也被弄得残枝败叶,像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老翁。
如今,老屋那棵枣树完全换了模样。它总是枝繁叶茂,年年都挂满红红的枣子,装扮着老屋的秋色。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不把这棵枣树放在眼里,满树的枣子无人问津,对孩子们也失去了诱惑力,自然熟透的枣子落在地上,路人不望一眼。这棵枣树,不管人们怎么对待它,它总是保持坚韧不拔蓬勃向上的姿态,记载着岁月的变迁,与老屋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
的确,它见证了村里的住房从茅草屋、土坯房到楼房的变迁;见证了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到耕种机械化现代化的生产力大解放;见证了农民从贫穷到温饱到小康的时代大转变。它送走了一批批年轻人走出家门闯荡生活,它送走了村里一个个老者。但不管岁月如何变换,枣树依然坚守在老屋边,挥别夕阳,迎来朝霞。
每当我看到枣树的模样,就想起父亲那劲瘦的身材、挺直的腰板,脸上手上像树皮一样的皱纹,雕琢着人生奔波的痕迹。每当我看到枣树开花或枣熟透红的时候,就想起母亲扬起嘴角、咧开笑容的样子。那时,她经常和大妈大婶们坐在枣树底下,边做针线活边说说笑笑,用长长的细线、熟练的针脚,穿过来穿过去,缠缠绕绕地缝补着苦涩而又乐观的岁月。
现在想起来,父亲当时栽下这棵枣树也是有意图的。枣树在人们的生活中有着吉祥的寓意。它象征着坚韧奋斗、兴旺富贵、甜甜美美、幸福圆满。民间也流传着“早(枣)生贵子”“一日三枣,长生不老”“五谷加红枣,胜过灵芝草”等口头禅。人们在接亲嫁女时,在嫁妆箱里、糖果盒里、新婚床枕下都收藏着一颗颗红枣,寓意着欢乐喜庆和美好的期盼。
我想,这些寓意,也是父亲当时栽下这棵枣树时,没有说出来的心声和期望吧。
□ 徐隆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