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卧如笔架,近野遍是青绿。绵密的鸟鸣声从后山传出,被风吹入村口的水塘。我欣赏到了如是的诗情画意:“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儿是江西丰城杜市镇的古村大屋场。那座“世子学士”门楼之后,是一片古色古香的老建筑。中华《揭氏族谱》副主编揭海元轻轻抚摸着一块墙砖,要我弯腰去辨认:“看,这上面刻着‘揭贞文’三个字。”
我的心间遽然一荡。贞文,正是元代史学家、文学家、书法家揭傒斯的“号”。揭傒斯多才多艺,贯通经史百家,是“元诗四大家”之一,名列“儒林四杰”。光阴逝去将近700年,这揭家院落的青砖依然在原址倔强地等待故人。
漫步青石巷弄间,我在怀想那位大屋场走出去的游子。出身贫寒的揭傒斯是一位用才华改变命运的人,他最终以布衣的身份崛起朝堂,成就一代史家绝唱。尽管之前一直埋没于乡野,可是揭傒斯并不着急,在游学的过程中,他勤奋读书、静心著书,其人品、才学渐渐为世人所知。四十多岁后,揭傒斯开始进入仕途,被授为翰林国史院编修,从此,他与史学结缘,再也没有分离。《太平政要》《辽史》《金史》《宋史》,一部部煌煌大书,从一位丰城骄子的狼毫下奔涌而出,深邃沉雄,为后世留下极其珍贵的文献。
揭海元对这位先祖极为推崇。他告诉我,村前的水塘名叫“学士墨池”,村后的小山叫“指印山”,村里在元代建有茜岗义塾,后来更名为“贞文书院”。青山依旧,流水不腐。大屋场是揭傒斯心心念念的故乡,他在《归故园新居落成后作》一诗中写道:“邻人供菜果,稚子进诗书。稍觉牛羊远,兼知蔓草除。此园三百载,亦复返吾初。”田园桑梓,一直是萦绕在揭傒斯灵魂深处的乡愁。
在《滕王阁序》中,有一句“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如今很多人不知道,它描绘的正是丰城市。无疑,一代文史泰斗揭傒斯的闪亮登场,更是让丰城成为天下才俊仰望的名郡。而大屋场,被当地人视若“文曲星下凡”的宝地,曾几何时,拜访者趋之若鹜。
闻讯赶来的村支书杜俊熟悉大屋场的一草一木。他先用脚步沿着“庚星西耀”门楼一带的老墙走了一圈,然后向我透露了村民们的“野心”:建设一个揭傒斯纪念馆。杜俊说:“现在日子好过了,不能委屈了这位乡贤,咱们得宣传他,学习他的励志精神。”
说话间,一名穿着花格子衬衫的农妇从老屋里走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大瓷碗,里面装着切成片的梨瓜。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品尝,说:“自家种的,甜着呢。”
农妇跟杜俊、揭海元都很熟悉,他们用方言聊开了。我隐约听到了“纪念馆”这个词。谈到激动处,揭海元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挥起手臂比划起来,用普通话说道:“我马上70岁了,希望早日实现这个心愿。”农妇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让我没想到的是,杜俊也走到那面老墙下,抚摸着一块刻写着“揭贞文”的古砖,沉吟不语。揭海元说,丰城的百姓都很感念揭傒斯,因为他为老百姓说了真话,救了家乡的人。
对于这个故事,我曾经在《元史·揭傒斯》中读过。丰城本地不产金,官府被小人所惑,逼着百姓缴纳赋税,很多人因此破产,无处生存。揭傒斯得知后,向行省大臣实事求是反映此事,“遂罢其赋,民赖以苏,富州人至今德之”。富州,是丰城市的古称。
为家乡的“文曲星”建纪念馆,成为大屋场的大事,人们茶余饭后,无不热议此事。从古村走出去的揭海元更是为之奔走疾呼,渴望将揭傒斯的事迹发扬光大,也渴望古村迎来新生。令人欣喜的是,杜市镇、丰城市都没有忘记揭傒斯这位乡贤,正共同为筹建纪念馆聚合力量、出谋划策。
揭海元打开手机,请我欣赏揭傒斯的书法作品,有《跋胡度汲水著部图》《跋陆柬之文赋》《临智永真草二体千字文》等,其用笔如刀画玉、峻挺可观。按照揭海元的设想,大屋场要恢复“贞文书院”,让揭傒斯的著作、书法作品在家乡“落地生根”。
作为土生土长的基层干部,杜俊扣着手指跟我说:“这几年,杜市镇通过茶叶、冻米糖等产业带火了集体经济,老百姓的口袋鼓起来了。下一步,我们就是想通过挖掘大屋场的历史文化,以点带面,让乡村旅游也火起来。”
竹风吹过大屋场。我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将来,这儿将重新响起朗朗的读书声,“学士墨池”之畔,继续流淌着翰墨之香。
□ 彭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