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盛开时,我行走在世界灌溉工程遗产潦河灌区。
遍野是金黄的油菜花,漫山是清脆的鸟鸣声。河水从乌石潭陂上滑落,仿佛银色小鱼在欢跳。阳光里,陂下的百余个“汀步”石点缀于水面,如同一条飘带轻舞。我好像一个踏水的侠客,一边倾听着流水的絮语,一边缓缓走近那座古老的石坝。
是的,乌石潭陂可谓年长。它诞生于明成化十二年(1476年),至今已经走过五百多年的风雨。那年,靖安县香田乡的乡绅带领民户们利用北潦河中的巨石筑坝引水,凿石山嘴,通河流,灌溉两岸良田。之后,经历代重修,时至今日,依然造福乡里。
潦河工程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引导我去看明代石堰的遗存。斜坡上,无数流水迅疾滑过玻璃,折射出一圈圈细小的“虹”,朦胧而唯美。穿过时空,我与那些胼手胝足的乡民相遇,沸腾的工地上,他们正在用劳动改造着自己的日子。工作人员轻声告诉我,这一段北潦河除了乌石潭陂外,还保留有唐代的蒲陂、清代的香陂两座古坝,它们依然发挥着余热,而进入新时期后,江西水利系统以打造“渠畅水清、岸绿景美、人水和谐”的现代化生态灌区为目标,形成了“千年古灌渠,最美北潦河”的独特风景线,实现灌溉面积25万多亩,受益人口26万余人。
流水不腐,流水有情。北潦河经过古坝石堰的“鱼嘴”,吐出如歌的倾诉,让田野五谷飘香、村庄炊烟袅袅。或许,没有谁还记得那些建设古坝的人,他们注定只是人间的过客。但我坚信河流记得,每一滴水里都记载着一个名字,无数滴水偎依着村庄流过,与庄稼亲密接触,哺育着一代又一代人。
青峰数座,岚气氤氲。一树树桃花,替河流梳妆。沿着水的流向漫行,脚步是那么的轻盈,甚至,舌尖漫延着一种甜润。乌石潭陂的尽头,坐落着洋河水电站。它看上去规模不大,像一个小家碧玉。这儿,却是一乡百姓幸福的引擎。
我是专门来看潦河灌区干渠春灌情景的。河流到了这儿,成为缩小版的干渠。闸门,静静地卧在水电站一侧。两岸树木披着新绿,野花眨着星星般的眼睛,几只小狗正在草丛间嬉戏。对岸的乌石村被鲜花所簇拥,一座座新建的小洋楼格外惹眼。我分明置身于现实版的桃花源里。
这时,听见动静的几名村民凑过来瞧稀奇。他们探着身子往水电站方向张望,安详,恬静,无拘无束。
忽然,一阵訇然巨响,一堆堆“雪浪”从闸门下翻卷而出,整个干渠顿时波涛涌荡,倒影跳跃其间,斑驳参差,变化多端。小小的进水闸犹如神奇的魔术箱,源源不断地喷吐,碧水畅快地朝下游流淌。水是那样安静,水又是那样恣肆,它写着无字之书,又不着痕迹地表达着深沉之爱。
我注意到,对岸,那个面孔黧黑的女子露出了笑容,她一边看着欢畅的渠水,一边侧身跟旁边的老人说着什么。我们隔渠相望,干渠将我们连接在一起,流水就是彼此交流的言语。春灌,是其中一个最温暖的词语。用不了多久,那些大大小小的水田里,将插满生机勃勃的禾苗。
乌石村丝毫不逊色于我所见的任何一座秀美乡村。它前有潺潺流水和古樟林,后有青山为屏障,周围阡陌纵横,村里鸡犬相闻。我甚至意外得知,乌石村还是宋代清官吕延年归隐之地。这位与抗金主战派代表李纲交好的名士,曾经在北潦河畔建了一座楼阁,名曰“月山”,终日钓游其中。后人曾赞叹说:“溯商老之高风,只留钓亭烟雨。”无疑,拥有古坝的乌石村令人羡慕,这座画中的村落仿佛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我想吕延年眷恋此地,多少与那座唐代的蒲陂有关。
灌区的秀美与河长制的落实密不可分。我在乌石村里读到了一句暖心的话:把河道当街道管理,把库区当景区保护。古老而现代的北潦河灌区,已然绘制出一幅幅“水中有鱼,岸上有绿,绿中有景,人水相亲”的画卷。
沿着干渠一路走去,春风拂面,花朵不时撞入眼帘,鸟鸣直扑怀中。工作人员谈及一事,他说:职工每次巡查河道,往往单程一走就是七八公里,虽然辛苦,可心情舒畅,充盈着幸福感,因为沿岸的老百姓对他们都非常贴心,就像老朋友。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村口,眼前,是一座桥梁,如虹卧波。桥下,一名女子正在清洗着一个圆形竹匾。她不断往竹匾里泼着渠水,水珠在匾里蹦跳如珠,瞬息间,又滑落渠中。
一渠流水,何其幸福。我分明看见,怀揣山川和良善的水,在走向远方的途中,流出妩媚多姿的扇面江南。
□ 彭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