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热风将哥哥身上的汗味扇进我的鼻腔，而我并不觉得难受，只想守着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图画，指着那些蚂蚁般的小黑点，一口气把故事讲完……那是一个童年的午后，在一棵知了声声震颤的乌桕树下，五岁的我第一次接触到一本小人书。

　　哥哥不知从哪借到一本《地道战》，带着我躲进了屋后的小树林，以他尚不高明的识字能力，半猜半悟、磕磕巴巴地读给我听。我喜欢那些生动的图画，虽然只是黑白，却足以为我打开一个全新未知的广阔世界。高老忠坚毅的神情、山本狰狞的面目、高传宝紧拧的眉头……将人的善恶美丑、千姿百态展现得淋漓尽致。那沧桑的老槐树、高悬的挂钟、简易的头巾同时向我传递出一种远方的风土人情，而那一条条幽深的地道，则连接着乡村百姓的勇敢和智慧。我攥紧了拳头，为之悲，为之喜，迫切地盼望我方尽快消灭敌人、取得胜利。

　　一本小人书，深深吸引我看见另一个闻所未闻的新奇世界。20世纪80年代，在赣南山区的土地上，战争是那样遥远，北方的人和事是那样陌生，而我的天地又是那样狭窄。我没有绘本，没有玩具，没有幼儿园可上，活动范围仅限于以麦菜岭为中心的方圆十几里。在岁月的局囿之下，人的精神生活显得那样无足轻重。

　　就像那些深挖在冀中平原的地道那样，在精神食粮匮乏的乡村，一本小人书为我打开了一扇门，提供了认识世界、了解历史的隐秘通道。我迫切地想要识字，想要读更多的小人书，想要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六岁，我就背着妈妈缝制的花书包进了学堂。很快，我具备了独自看懂一本小人书的能力。只可惜能够得到的小人书实在太少，幸而有个爱读书的哥哥，隔三差五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成为我的饕餮盛宴。

　　有一次，哥哥带回一本彩色的小人书《武则天》，讲的是女皇帝武则天平息叛乱、处理朝政的故事。以我当时浅陋的见识，还无法想象一个女性能够凌驾于夫权父权之上，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还有那个美貌与文采兼具的女官上官婉儿，亦令我心生羡慕。在我的身边，女人除了相夫教子、勤于农事和家务，似乎再没有别的出路可言。我们村比我大的女孩子，全都在小学没毕业的时候辍学了。

　　那一天，少年的我第一次意识到，女人并非天生就是弱者，女人还可以有不一样的活法。唐朝尚能如此，何况生长在新时代的我？从那以后，我发奋读书，誓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比麦菜岭更大的舞台。

　　后来，我成为全村第一个考学出去的女孩，又因为写作，彻底改变了命运的轨迹。至今我仍然感谢童年和少年时读过的那些小人书，那是一个通往梦想的隐秘通道，穿越它，世界豁然开朗。

　　□ 朝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