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耿古村

　　讲古的人津津乐道。要切入故事的细节

　　须进入古宅：天井的光影无声翻卷

　　雕梁画栋，藏着人世最深的寂静

　　有艳丽的雕花，必有抵御时间的双手

　　有肃穆的宗祠，必有一个家族的春天

　　有两米高的墙裙，必有深长

　　深长的巷子，长过岁月……

　　——六百年，荔枝纹青石比文字

　　表述更准：这里的空气是明朝的

　　繁华是胜过戏文的，石匾上官阶的荣耀

　　是晃漾朝野的

　　而最终，一座村子会褪幻成一张张脸

　　我在烟火的傍晚穿过他们

　　徐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殿试一甲

　　立在他的画像前

　　犹如一座古村最后的脸谱，反复

　　打磨的精神气象，彼此注目间

　　谁能让一段光阴急速后退，谁就

　　重现了一座古村被建造时的无限性

　　后车古村

　　这里曾车马云集。最高峰

　　古桥前拴马柱上的马，蹄声覆盖芦溪的浪

　　现在，式六公祠围坐的老人们

　　记忆模糊

　　久远的记忆，交给古建筑。比如冬官第

　　太史第，大夫第……

　　要了解后车古村，得先练足气

　　门楼的长楹联，一气呵成的肺活量

　　不仅贯穿古今

　　更考验后来的参观者

　　如此，你便看见一条巷子的使命：

　　记录驿官的疾步，入仕的平步

　　走街串巷、挑担叫卖的高低步

　　还有扑面而来，空寂的衰步

　　——但也完成另一个使命，引领人群

　　洞悉命运的轮回：来到

　　后车世家牌坊前

　　如一座古村的图腾，闪电

　　在石头中穿梭

　　对于岁月中的死亡，它负责不死

　　对于时间里的永恒，它以风化的疼痛

　　与后来者的灵魂

　　签订契约

　　上东漕寻访何宗彦

　　这是古村时间，时光慢。所有的古屋

　　都知道，荣光需要等待

　　阳光下，千年前的古屋抖落尘埃

　　像一群唠嗑的人诉说着日常

　　我穿梭在村子的古道上，车辙断壁见证

　　日月更迭

　　残垣的倾颓里，昔日荣光的风依然劲吹

　　卿相里，紫阁名家

　　“龙光”“科第”，明天启的石匾下

　　历史的光环聚焦一人

　　我的先人何宗彦立于风云诡谲的朝堂

　　清修有执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知道，此刻的烈日灼心属于他

　　这千古不老的荣光属于他

　　时间，又像一片多维的新叶

　　悄悄推送它流动的经络。我在默念

　　与回首间与他相遇相视

　　风云变幻里

　　权力的巅峰

　　已成悬念，上东漕静立的古屋

　　如故土与朝堂千山万水后的跋涉

　　守着彼此相似的历史

　　而光阴如一面巨鼓，我在村里的门楼下

　　听它鼓点如雷

　　一个狂暴的朝代呼啸而过

　　听它沉吟至今

　　一个返乡的游子

　　光脚踩着青石板，鲜如孩童

　　在黄坊古村

　　七座宗祠像某种证明

　　必须告诉时间：断代的部分

　　一直被石头转述

　　——听者踏青石板而来

　　黄岩别墅跨省，在石匾上刻录

　　家族的迁徙史。书院

　　一块青石读出它的深意：中举之人如林

　　最大的车氏大祠堂，老工匠指出

　　石磉上的小兽

　　追着明代的月亮；天井倒流的光

　　读书人用了一遍又一遍

　　——旧了的，还有更多的房梁，绣楼

　　爬山虎……阐述者

　　是苍绿的苔藓

　　——转述一旦中止，美人便老去

　　开村始祖端坐在壁画里

　　敬畏，是另一种体验

　　从他手中的一张图纸

　　到落地的十三关门

　　时间对村子的每一次击打

　　他都精准计算着。流寇败走

　　石狮在午后打盹

　　当我们在仅存的中华关前交谈

　　他已经更衣

　　有些事已经在我们的交谈外完成

　　□ 吴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