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就跑起来了,正如不知怎么的,就停下了脚步。开始与停止,都毫无预兆。但我决意坚持下去。自元旦开始,以崭新的姿态,在碧海蓝天的海边公园打卡,每天完成五公里跑程。
说起来轻松,实则非常艰难。下午接近四点时,西斜的太阳将金子般的光辉泼洒在波光荡漾的海面,交织出金黄与银白的光影。这光芒也照亮了深绿的草尖和蜿蜒的木质栈道。这样的暖阳,对于搭帐篷、绑吊床、慵懒坐卧的人们,自是无比惬意。可对跑者而言,虽非酷暑烈日,打在身上却也燥热难耐。加之午餐的食物尚未完全消化,水泥地砖的跑道坚硬而缺乏弹性。这些在他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的问题,在一个体力不济的中年女人身上,都成了迈开步伐的无形羁绊。
客观的困境始终存在,而内心深处那些我不愿面对的念头,也时时拉扯着我并不坚定的步伐:能跑起来就不错了,这把年纪,何必如此拼命?的确,这种心态上的懈怠,与在写作、工作上逐渐消磨的斗志同步——一个人衰老的标志,并非脸上的沟壑或鬓角的霜白,而是失去了那份与命运放手一搏的锐气。我们日渐保守,更愿意缓步徐行,这显然轻松从容多了。若非心底还残存着那么一点不甘的倔强,我真是一步都不想迈出。
我确实过了一段缓步徐行的日子,但这并未带来舒适,反而将我推向恐慌的边缘——怕就此丧失奔跑的能力,怕生命的状态就此萎缩,怕被打上暮气沉沉的标签。奔跑,对我而言,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挣脱自身的负重,冲破年龄的囚笼,重新出发。说来也巧,每当我面对困境,跑步总像是救生索,是我意识到危机、开始自救的契机。
不再迟疑,无视头顶的骄阳和脚底的疼痛,我沉重却又坚定地迈出一步又一步。每一天,我必须是崭新的,年轻的,与时俱进的。我的每一个步伐,都是刺向虚弱自我的利刃。海水是那样明澈的蓝,与头顶的天空交相辉映。我渴望摆脱重重羁绊,跑向那一片自由的深蓝。
跑到三点五公里时,脚步有些滞重。“加油!”身后传来一声鼓励。我回头,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身材微胖,腰间绑着的音响正流淌出小声却强劲的旋律。起初我并未在意,看他身形,不像长期跑者。但他速度不慢,我跟得并不轻松。跑过一段距离,我感到脸颊发烫,想必已涨得通红(如今稍一用力跑步便面红耳赤)。我竭力控制着粗重的喘息,不想显得过于狼狈。而那老者依旧步履轻松,壮实的身躯已然超越我几个身位。
没关系,来日方长,按自己的节奏跑吧。接近五公里终点时,我猛地加速冲刺,如旋风般攻下最后一段路程。停下,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水如雨水般奔涌流淌,浇灌着内心,酣畅淋漓!
海那端,夕阳如一枚熔金的蛋黄,悬在地平线上,像一个永不坠落的梦。
□ 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