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安天下》
李桂平 著
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
翻开《禾安天下》,让我感到惊喜,书的内容和装帧都自成风格,如果借“题”发挥,则均可称“嘉穗饱满”。这部精装圆脊的书,封面颜色沉静又耀眼,是阳光、稻穗和泥土的颜色,大气有内涵。上边的布纹烫金手写体“禾安天下”几个大字,会映现不同的光线反射效果,明暗相衬,传递出一种历史怀想和题旨穿透。
《禾安天下》讲的是农业的事情,吃饭的事情。作者李桂平以文化追寻的方式,来打量出现在两宋的“曾氏农书”——江西人曾安止的《禾谱》及其侄孙曾之谨的《农器谱》。本书还原了宋代吉泰盆地的农耕文明,追溯了江西稻作文化起源,探讨了庐陵文化中重农悯农、耕读传家的精神内核,并强调“把饭碗端在自己手里”的时代意义。
作者把“禾”字秘藏于心底。他去搜寻了《禾谱》与《农器谱》的研究成果,包括农业史学家王毓瑚的论断和研究员曾雄生对《王祯农书》移用“曾氏农书”的研究。在农民心里,“禾”是果腹实物;在诗人眼里,“禾”是文学意象;在学者胸中,“禾”是历史本真。因此,本书既有科学视点和文学意味,又有历史照度和思考洞察。它将科技和文学相结合——书写澄澈,善引典籍,旁涉深广,激励志节;经得起咀嚼——以信史作为依据,凡转录必问源流,细节推敲,极重来处。
作者深耕农业领域数十年,长期扎根基层,了解农村,熟悉农业,并就此做了切近观察和深度思考。同时,本书是在以多维观照方式考查了中国古代社会发展、历史兴衰规律的基础上,对所写对象展开了学理化探究,搜集了“曾氏农书”的传播与影响,包括与其产生过联系的名家手笔或轶闻,如苏轼、陆游、周必大,以及他们的诗文题赠等,使几近消失的农学家屐痕,重现于《禾安天下》的字里行间,让那些文豪再次浮槎而来,相聚于另一种形态的时空之内。
庐陵是一个融历史、地理和文化于一身的概念,由于优越的地理条件和深厚的文化基础,“嘉禾之地”才可能诞生曾氏家族和“曾氏农书”。书中讲述了苏东坡、苏辙两兄弟和曾安止、曾安强两兄弟书信往来的事,摘了《苏子瞻与安止公书》的片段:“轼启:再辱宠临,得数奉余论,感深慰矣。领手教,且审起居佳胜。只今解舟,无缘往别,惆怅不已……轼再拜”。信是苏轼到曾安止当县令的彭泽后写下的。至于两人是否在彭泽见过,作者没有下结论,而是假定他们曾经晤面,道出了自己的写作主旨:“一个大文豪和一个农学家能谈些什么呢?吃饭的事情比写诗大。”
为一家人生计,为天下人生计,他们或许会谈怎么种禾,种什么品种,禾怎么长出谷来,怎么才会有好收成,让一家人吃饱饭。即使是虚构,作者的笔锋也始终指着“禾安天下”,指着“嘉穗饱满,万方清宁”。
苏轼再贬惠州途经泰和,船过禾水之际,他还去见了因眼疾致仕回家的曾安止。两人相见,苏东坡读到了其所著《禾谱》,并且评价此书“文既温雅,事亦详实”,还因“不谱农器也”,表达了一种遗憾,甚至作《秧马歌》相赠,戏称“不知自有木駃騠”。苏轼年过六旬被贬儋州,留下了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等等,全是农事。后来,苏轼离开儋州后,听到当地迎来了一个丰收年,他还喜不自禁写了《儋耳》一诗,说到底,他心中所系的,都是百姓生计。
作者在序中,直白地阐释了何为农业:“农业就是为人类繁衍作出的努力。”繁衍的要义就是生命延续,是饭碗必须端在自己手上的问题,那是可以上升到攸关民族存亡、政权安危那样一种等级的叙事。“禾安天下”——包含了我们这个民族延续的核心理念,指向了中华文明生生不息之最重要的物质基础,描绘了“嘉穗饱满,万方清宁”的瑰丽画卷。
对“禾安天下”的文化承载、志意凝结,作者怀着痛惜之情写道:“被历史湮没的不仅是一部著作,而且还是一种精神。”中华民族需要葆有精神上的高贵、强韧、富足,由于有这样的认识,作者才会一再倡导要像曾安止那样“士莫尚于志,志莫本于道”,要有一种承担社会责任的精神境界。
历史上,伴随“禾安天下”一路堆垒的,是无数的惨痛教训,是血泪写就的历史和现实。今天,作家和出版家能有这样的文化自觉,能把“禾安天下”,把“嘉穗饱满,万方清宁”作为书写的愿望和原则。我以为,这是了不起的。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星星的光芒”。
□ 李云龙